李陵(公元前134—前74年),字少卿,漢族,隴西成紀(今甘肅天水市秦安縣)人。西漢名將,飛將軍李廣長孫,李當戶的遺腹子。善騎射,愛士卒,頗得美名。天漢二年(前99年)奉漢武帝之命出徵匈奴,率五千步兵與八萬匈奴兵戰於浚稽山,最後因寡不敵衆兵敗投降。其一生充滿國仇家恨的矛盾,他本人也因此引起爭議。他的傳奇經歷使得他成爲後世文藝作品的對象及原型。
當初,蘇武與李陵都爲侍中。蘇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訪求蘇武。時間一久,單於派遣李陵去北海,爲蘇武安排了酒宴和歌舞。李陵趁機勸降蘇武說:「即使在這裏守節也不會有人知曉。你的兩位兄弟已死,母親也去世了,妻子已經改嫁,十幾年過去了,妹妹和子女也不知是死是活。人生就如同早上的露珠一樣短促,何必在這裏長時間的折磨自己!況且陛下年事已高恩威無常,大臣無罪被殺的已有十幾家。」蘇武不爲所動,表示自家歷代受國家恩養,必當不辱使命效忠國家,自己對於漢武帝的忠誠就如同兒子對父親的忠誠一樣不需要回報。
李陵與蘇武共飲了幾天,又說:「你一定要聽從我的話。」蘇武說:「我料定自己已經是死去的人了!單於一定要逼迫我投降,那麼就請結束今天的歡樂,讓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見蘇武對朝廷如此真誠,慨然長嘆道:「啊,義士!我李陵與衛律的罪惡,上能達天!」說着眼淚直流,浸溼了衣襟,告別蘇武而去。李陵不好意思親自送禮物給蘇武,讓他的妻子賜給蘇武幾十頭牛羊。後來李陵又到北海,對蘇武說:「邊界上抓住了雲中郡的一個俘虜,說太守以下的官吏百姓都穿白的喪服,說是陛下駕崩了。」蘇武聽到這個消息,面向南放聲大哭,吐血,每天早晚哭吊達幾月之久。
漢昭帝即位幾年後,漢朝派使者到匈奴迎接蘇武,李陵安排酒筵向蘇武祝賀,說:「今天你還歸,在匈奴中揚名,在漢皇族中功績顯赫。即使古代史書所記載的事蹟,圖畫所繪的人物,怎能超過你!我李陵雖然無能和膽怯,假如漢廷姑且寬恕我的罪過,不殺我的老母,使我能實現在奇恥大辱下積蓄已久的志願,這就同曹沫在柯邑訂盟可能差不多,這是以前所一直不能忘記的!逮捕殺戮我的全家,成爲當世的奇恥大辱,我還再顧念什麼呢?算了吧,讓你瞭解我的心罷了!我已成異國之人,這一別就永遠隔絕了!」李陵起舞,唱道:「走過萬裏行程啊穿過了沙漠,爲君王帶兵啊奮戰匈奴。歸路斷絕啊刀箭毀壞,兵士們全部死亡啊我的名聲已敗壞。老母已死,雖想報恩何處歸!」李陵淚下縱橫,於是同蘇武永別。
此外蘇李泣別的故事作爲一種藝術題材,不斷被後人用各種藝術手法演繹。從南朝起就一直有假託蘇李離別情景的「擬蘇李詩」創作。國家圖書館所藏的敦煌變文中有《李陵變文》《蘇武李陵執別詞》。明朝畫家陳洪綬兩次創作《蘇李泣別圖》。2007年上海淮劇團創作了改編自蘇李故事的新編歷史劇《漢魂歌》
早年經歷
李陵年輕時擔任侍中、建章監。善於騎馬射箭,對人有仁愛之心,謙讓下士,名聲很好。漢武帝認爲他具有李廣的風範,命他率領八百騎兵。
李陵曾深入匈奴二千餘裏,越過居延偵察地形,未遇到匈奴順利返還。後升爲騎都尉,帶領精兵五千,駐在酒泉、張掖等地教習箭術以防衛匈奴。幾年後,漢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徵大宛,命李陵帶其五千兵馬隨後。行至邊塞,武帝又詔令李陵,要他留下手下將士,只率五百輕騎出敦煌,至鹽水,迎接李廣利回師,然後仍駐屯在張掖。
孤軍深入
天漢二年(前99年),李廣利統領三萬騎兵從酒泉出發,攻擊在天山一帶活動的右賢王,武帝召見李陵,想要他爲大軍運送糧草。
李陵來到武臺殿,向武帝叩頭請求說:「臣所率領的屯邊將士,都是荊楚勇士、奇材、劍客,力可縛虎,射必中的,望能自成一軍獨當一面,到蘭幹山南邊以分單於兵力,請不要讓我們只做貳師將軍的運輸隊。」武帝說「:你是恥於做下屬吧!我發軍這麼多,沒有馬匹撥給你。」李陵答道:「不須給馬匹,臣願以少擊多,只用五千步兵直搗單於王庭。」漢武帝爲他的勇氣所感便同意了,並詔令強駑都尉路博德領兵在中途迎候李陵的部隊。
路博德以前任過伏波將軍,也羞於做李陵的後備,便上奏:「現在剛進秋季正值匈奴馬肥之時,不可與之開戰,臣希望留李陵等到春天,與他各率酒泉、張掖五千騎兵分別攻打東西浚稽山,必將獲勝。」武帝見奏大怒,懷疑是李陵後悔不想出兵而指使路博德上書,於是傳詔路博德:「我想給李陵馬匹,他卻說什麼『要以少擊衆』,現在匈奴侵入西河,速帶你部趕往西河,守住鉤營之道。」又傳詔李陵:「應在九月發兵,應從險要的庶虜鄣出塞,到東浚稽山南面龍勒水一帶,徘徊以觀敵情,如無所見,則沿着浞野侯趙破奴走過的路線抵受降城休整,將情況用快馬回朝報告。你與路博德說了些什麼?一併上書說清楚。」
於是,李陵率領他的五千步兵從居延出發,向北行進三十天,到浚稽山紮營。將所經過的山川地形繪製成圖,派手下騎兵陳步樂回朝稟報。陳步樂被召見,陳說李陵帶兵有方得到將士死力效命,武帝非常高興,任陳步樂爲郎官。
血戰匈奴
李陵在浚稽山遭遇到單於主力,被匈奴三萬多騎兵包圍。李陵軍駐紮在兩山之間,以大車作爲營壘,李陵領兵衝出營壘擺開隊伍,前排持戟和盾,後排用弓和弩,下令:「聽到擊鼓就進攻,聽到鳴金就收兵。」匈奴見漢軍人少,徑直撲向漢軍營壘。
李陵揮師搏擊,千駑齊發,匈奴兵應弦而倒。匈奴軍敗退上山,漢軍追擊,殺匈奴兵數千。單於大驚,召集左賢王、右賢王部八萬多騎兵一起圍攻李陵。李陵向南且戰且走,幾天後被困在一個山谷中。連日苦戰,很多士卒中箭受傷,三處受傷者便用車載,二處受傷者駕車,一創者堅持戰鬥。
李陵說:「我軍士氣不如前,又鼓不起來,是何原因?莫非是軍中有女人麼?」原來,軍隊出發時,有些被流放到邊塞的關東盜賊的妻女隨軍作了士兵們的妻子,大多藏匿在車中。李陵把她們搜出來用劍殺掉了。第二天再戰,果然斬匈奴首三千多。他們向東南方突圍,沿着故龍城道撤退,走了四五天,被大片沼澤蘆葦擋住。
匈奴軍在上風頭縱火,李陵也令將士放火燒出一塊空地才得以自救。又退到一座山下,單於已在南面山頭上,命他兒子率騎兵向李陵發起攻擊。
李陵的步兵在樹林間與匈奴騎兵拼殺,又殺匈奴兵數千,併發連駑射單於,單於下山退走。這天李陵捕得俘虜,俘虜供出:「單於說:『這是漢朝的精兵,久攻不能拿下,卻日夜向南退走把我們引到塞邊,會不會有伏兵呢?』而許多當戶和君長都說:『以單於親率數萬騎兵攻打漢朝幾千人,卻不能把他們消滅,那以後將無法再調兵遣將,也使漢朝越發輕視匈奴。務必在山谷間再度猛攻,還有四五十裏纔到平地,即使不能破敵,返回也來得及。』」這時,李陵軍處境更加險惡,匈奴騎兵多,戰鬥一整天不下幾十回合,匈奴兵又死傷二千餘人。匈奴軍不能取勝,準備撤走。
恰逢李陵軍中有一個叫管敢的軍侯,因被校尉凌辱而逃出投降了匈奴。對單於說:「李陵軍無後援,並且箭矢已盡,只有李陵將軍麾下和成安侯韓延年手下各八百人排在陣式前列,分別以黃白二色作旗幟,派精兵射殺旗手即可破陣了。」單於得到管敢,大喜,命騎兵合力攻打漢軍,邊打邊喊:「李陵、韓延年快降!」接着擋住去路猛烈攻打李陵。李陵處在山谷底,匈奴軍在山坡上從四面射箭,矢如雨下。漢軍堅持南行,未等衝到鞮汗山,一天之中五十萬支箭已全部射光,便丟棄戰車而去。
當時,還剩士兵三千多,赤手空拳的就斬斷車輪輻條當武器,軍吏們也只有短刀。又被一座大山所阻折入狹谷,單於切斷了他們的退路,在險要處放下壘石,很多士卒被砸死,不能前進。
黃昏後,李陵換上便衣獨步出營,攔住左右說「:不要跟着我,讓我一個人去幹掉單於!」過了很久,李陵纔回來,嘆息說:「兵敗如此,惟求一死!」軍吏說:「將軍威震匈奴,陛下不會讓您死,以後可想別的辦法回去,像浞野侯(趙破奴)雖被匈奴俘獲,但後來逃回去,陛下仍以禮相待,何況對將軍您呢!」李陵說「:你別說了,我不戰死,不爲壯士。」於是他要部下把旌旗都砍斷,把珍寶埋藏在地下。又扼腕道:「再有幾十支箭,我們足以逃跑了,可現在無武器再戰,天一亮就只有束手待擒了。不如各作鳥獸散,還可能有逃回去報告陛下的人。」他令將士們每人拿上二升乾糧,一大塊冰,約定在邊塞遮虜鄣會合。準備夜半時分擊鼓突圍,但鼓未響。
力竭被俘
李陵與韓延年一同上馬,十多名壯士和他們一道衝出。匈奴數千騎兵緊追,韓延年戰死,李陵長嘆:「我無臉面去見陛下呀!」於是下馬投降了。他的部下四散逃命,逃回塞內的僅四百餘人。李陵兵敗之處離邊塞只有百餘裏,邊塞把情況報告了朝廷,武帝想必李陵已戰死,就把他母親和妻子召來,要相面的人來看,卻說他們臉無死喪之色。後來得知李陵已降匈奴,武帝大怒,責問陳步樂,陳步樂自殺了。
文武百官都罵李陵,武帝以李陵之事問太史令司馬遷,司馬遷則說:「李陵服侍母親孝順,對士卒講信義,常奮不顧身以赴國家危難。他長期以來養成了國士之風。今天他一次戰敗,那些爲保全身家性命的臣下便攻其一點而不計其餘,實在令人痛心!況且李陵提兵不滿五千,深入匈奴腹地,搏殺數萬之師,敵人被打死打傷無數而自救不暇,又召集能射箭的百姓來一起圍攻。他轉戰千裏,矢盡道窮,戰士們赤手空拳,頂着敵人的箭雨仍殊死搏鬥奮勇殺敵,得到部下以死效命,就是古代名將也不過如此。他雖身陷重圍而戰敗,但他殺死殺傷敵人的戰績也足以傳揚天下。他之所以不死,是想立功贖罪以報效朝廷。」起初,武帝派李廣利率領大軍出徵,只令李陵協助運輸,後來李陵與單於主力戰鬥,李廣利卻少有戰功。武帝認爲司馬遷誣罔,是想詆譭貳師將軍爲李陵說情,於是把他下獄施以腐刑。
很久以後,武帝悔悟到李陵是無救援所致,說:「李陵出塞之時,本來詔令強弩都尉接應,只因受了這奸詐老將奏書的影響又改變了詔令,才使得李陵全軍覆沒。」於是派使者慰問賞賜了李陵的殘部。李陵在匈奴一年後,武帝派因杅將軍公孫敖帶兵深入匈奴境內接李陵。
公孫敖無功而返,對武帝說:「聽俘虜講,李陵在幫單於練兵以對付漢軍,所以我們接不到他。」武帝聽到後,便將李陵家處以族刑,他母親、兄弟和妻子都被誅殺。隴西一帶士人都以李陵不能死節而累及家室爲恥。
詐降成真
此後,有漢使到匈奴,李陵對使者說:「我爲漢朝領步卒五千橫掃匈奴,因無救援而敗,有什麼對不起漢朝而要殺我全家?」使者說:「陛下聽說李少卿在爲匈奴練兵。」李陵說;「那是李緒,不是我。」李緒本來是漢朝的塞外都尉,駐守奚侯城,匈奴來攻便投降了。單於對他優禮有加,坐次在李陵之上。李陵恨他爲匈奴練兵而使自己全家被誅,便派人刺殺了李緒。大閼氏要殺掉李陵,單於把他藏到北方去了,大閼氏死後纔回來。
單於很看重李陵,把女兒嫁給他,立他爲右校王,立衛律爲丁靈王,他們都成了掌權的貴族。衛律的父親本是長水胡人,但他卻在漢朝出生長大。他同協律都尉李延年很好,李延年推薦他出使匈奴。出使回來,恰逢李延年家被抄斬。衛律害怕株連,就出逃投降了匈奴。他很受單於寵愛,經常侍於左右。而李陵則住外邊,遇到大事才召入計議。昭帝即位,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他們一向與李陵很好,就派李陵過去的好友隴西人任立政等三人去匈奴招李陵歸漢。任立政等到匈奴後,單於置酒款待,李陵、衛律都在座。
他們雖見到了李陵,但不能私下講話,便用目光向李陵示意,又幾次把佩刀上的環弄掉,趁撿環時握住李陵的腳,暗示他可以回漢朝去。此後李陵、衛律備牛酒慰問漢使,一起博戲暢飲,他們都穿着匈奴的服裝蓄着匈奴髮式。
任立政大聲說:「漢朝已宣佈大赦,國內安樂,陛下年少,由霍子孟、上官少叔輔政。」想用這些話使李陵動心,李陵沉默不語,又不經意地摸着頭髮說:「我已成匈奴人啦!」過了一會兒,衛律起身更衣,任立政說:「少卿,你受苦了,霍子孟、上官少叔向你問好。」李陵說「:霍公與上官大人可好!」立政說「:他們請少卿回故鄉去,富貴不用擔心。」李陵小聲對任立政說:「少公,我回去容易,只怕再次蒙受恥辱,無可奈何!」話未說完,衛律回來了,好像聽到了他們最後的話,說:「李少卿賢能之人,大可不必只在一國居住,從前范蠡遍遊天下,由餘從西戎到秦國,今天還談什麼故國之類。」說罷告辭了。
任立政接着對李陵說:「你也有這個意思麼?」李陵說「:大丈夫不能反覆無常,再次蒙羞。」李陵在匈奴二十多年,元平元年(前74年)病死。
答蘇武書。兩漢。李陵。 子卿足下: 勤宣令德,策名清時,榮問休暢,幸甚幸甚。遠託異國,昔人所悲,望風懷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遺,遠辱還答,慰誨勤勤,有逾骨肉,陵雖不敏,能不慨然? 自從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窮困,獨坐愁苦。終日無睹,但見異類。韋韝毳幕,以御風雨;羶肉酪漿,以充飢渴。舉目言笑,誰與爲歡?胡地玄冰,邊土慘裂,但聞悲風蕭條之聲。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羣,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嗟乎子卿,陵獨何心,能不悲哉! 與子別後,益復無聊,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併爲鯨鯢;身負國恩,爲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禮義之鄉,而入無知之俗;違棄君親之恩,長爲蠻夷之域,傷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負陵心區區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難刺心以自明,刎頸以見志,顧國家於我已矣,殺身無益,適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轍復苟活。左右之人,見陵如此,以爲不入耳之歡,來相勸勉。異方之樂,只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前書倉卒,未盡所懷,故復略而言之。 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徵絕域。五將失道,陵獨遇戰,而裹萬裏之糧,帥徒步之師;出天漢之外,入強胡之域;以五千之衆,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滅跡掃塵,斬其梟帥,使三軍之士,視死如歸。陵也不才,希當大任,意謂此時,功難堪矣。匈奴既敗,舉國興師。更練精兵,強逾十萬。單於臨陣,親自合圍。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馬之勢,又甚懸絕。疲兵再戰,一以當千,然猶扶乘創痛,決命爭首。死傷積野,餘不滿百,而皆扶病,不任幹戈,然陵振臂一呼,創病皆起,舉刃指虜,胡馬奔走。兵盡矢窮,人無尺鐵,猶復徒首奮呼,爭爲先登。當此時也,天地爲陵震怒,戰士爲陵飲血。單於謂陵不可復得,便欲引還,而賊臣教之,遂使復戰,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萬衆,困於平城。當此之時,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然猶七日不食,僅乃得免。況當陵者,豈易爲力哉?而執事者雲雲,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視陵,豈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寧有背君親,捐妻子而反爲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爲也,故欲如前書之言,報恩於國主耳,誠以虛死不如立節,滅名不如報德也。昔范蠡不殉會稽之恥,曹沬不死三敗之辱,卒復勾踐之仇,報魯國之羞,區區之心,竊慕此耳。何圖志未立而怨已成,計未從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雲:「漢與功臣不薄。」子爲漢臣,安得不雲爾乎?昔蕭樊囚縶,韓彭葅醢,晁錯受戮,周魏見辜。其餘佐命立功之士,賈誼亞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將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讒,並受禍敗之辱,卒使懷才受謗,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舉,誰不爲之痛心哉?陵先將軍,功略蓋天地,義勇冠三軍,徒失貴臣之意,剄身絕域之表。此功臣義士所以負戟而長嘆者也。何謂不薄哉?且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遭時不遇,至於伏劍不顧;流離辛苦,幾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歸;老母終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聞,古今所未有也。蠻貊之人,尚猶嘉子之節,況爲天下之主乎?陵謂足下當享茅土之薦,受千乘之賞。聞子之歸,賜不過二百萬,位不過典屬國,無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盡爲萬戶侯;親戚貪佞之類,悉爲廊廟宰。子尚如此,陵復何望哉?且漢厚誅陵以不死,薄賞子以守節,欲使遠聽之臣望風馳命,此實難矣,所以每顧而不悔者也。陵雖孤恩,漢亦負德。昔人有言:「雖忠不烈,視死如歸。」陵誠能安,而主豈復能眷眷乎?男兒生以不成名,死則葬蠻夷中,誰復能屈身稽顙,還向北闕,使刀筆之吏弄其文墨邪?願足下勿復望陵。 嗟乎子卿,夫復何言?相去萬裏,人絕路殊。生爲別世之人,死爲異域之鬼。長與足下生死辭矣。幸謝故人,勉事聖君。足下胤子無恙,勿以爲念。努力自愛,時因北風,復惠德音。李陵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