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

蒲松齡(1640-1715)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自稱異史氏,現山東省淄博市淄川區洪山鎮蒲家莊人。出生於一個逐漸敗落的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19歲應童子試,接連考取縣、府、道三個第一,名震一時。補博士弟子員。以後屢試不第,直至71歲時才成歲貢生。爲生活所迫,他除了應同邑人寶應縣知縣孫蕙之請,爲其做幕賓數年之外,主要是在本縣西鋪村畢際友家做塾師,舌耕筆耘,近40年,直至1709年方撤帳歸家。1715年正月病逝,享年76歲。創作出著名的文言文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

()

人物生平

早年經歷
  蒲松齡的一生到外地旅遊較少,家境貧寒,生活清苦,但他卻常到濟南居留。在濟南期間,留下了不少文字,其中有一首題爲《客邸晨炊》的詩:
  大明湖上就煙霞,
  茆屋三椽賃作家。
  粟米汲水炊白粥,
  園蔬登俎帶黃花。
  短短數語,道明瞭蒲氏旅居大明湖畔,晨曦早炊的生動情景。特別是後面兩句,說了取泉水熬煮粟米粥,以及在案板上切配素食蔬菜包括黃花菜,用於佐食小吃的情景。可以想見當時蒲松齡自炊自啖、津津有味的早餐狀況。
  蒲松齡所記述的炊煮小米白粥,佐以菜蔬的早餐飲食,也正是山東大部分地區的日常飲食習俗,山東民間早晨多喜食粥,粥的品種甚多,有小米粥、大米粥、小米綠豆粥、江米粥、豆汁粥、紅豆粥、荷葉粥等等。

書香世家
  淄川蒲氏,自元代遷來,原籍何處,文獻無徵。其遠祖蒲魯渾、蒲居仁曾並任般陽府路總管,名載邑乘,但無任職年代。墓在城西北店子村附近,舊有華表翁仲,俗稱「石人坡」。故其民族成分引發學術界爭議,「蒙古、女真、回族、漢人」多說並存,至今尚未定論。 《蒲氏族譜》記載,相傳蒲姓爲元世勳,寧、順間曾遭「夷族之禍」。邢戮之餘,只遺「藐孤」,時方六七歲,匿於外祖楊家,改隨母姓,元亡後,始複姓蒲,名璋(即其始祖)。其後子孫日繁,所居滿井莊因而易名蒲家莊。至明萬曆間,全縣諸生八名補廩者中,其族竟佔六人。嗣後科甲相繼,稱爲望族。自蒲璋至蒲松齡歷十一世,其世系爲:
  璋—子忠—整—海—臻—永祥—世廣—繼芳—生汭—盤—松齡
  蒲松齡的高祖世廣,是族中第一位廩生,才冠當時,所生四子中一人爲訓導,三人爲庠生,而後世子孫中在明清兩代出了(三名)縣令以及教諭,訓導等職的進士、舉人、貢生、廩生與庠生數十人;其曾祖繼芳(行二),庠生,所生五子均爲入泮;其祖生汭,所生五子無一採芹者;其父盤,字敏吾,配孫氏、董氏、李氏,少力學而家苦貧,遂棄學經商,數年稱素封。業餘不忘經史,博恰淹貫,宿儒所不能及。但長子早喪,四十餘仍無子(曾過繼嗣子),散金行善,救濟鄉裏,後連生四子(三人進學)。生平「主忠厚」,值戰亂,策劃守村,出資助修城垣,故而名載縣誌「隱逸」中。

勵志向學
  明崇禎十三年庚辰四月十六日夜戌刻,蒲松齡誕生於蒲家莊內故宅北房中。此時,其父正夢見一位偏袒上衣、乳際粘有一貼圓如銅錢藥膏的病瘦和尚進屋。而蒲松齡身上也「果符墨志」,故其以「病瘠瞿曇」降生自況。
  蒲松齡在兄弟四人(兆箕少亡,過嗣者兆興迴歸)中排行第三(董氏次子),上有兆專(李氏所生)、柏齡兩兄,下有一弟鶴齡。因家境漸落,不能延師,兄弟四人皆從父讀。蒲松齡天性聰慧,經史過目能了,尤得其父鍾愛。
  清順治十四年,18歲的蒲松齡與本縣豐泉鄉大劉(今羅村鎮道口村)「文戰有聲」的庠生劉國鼎次女成親。
  次日,新婚後的蒲松齡初應童試,即以縣、府、道三第一補博士弟子員,文名藉藉諸生間。其制藝《早起》、《一勺之多》,大爲山東學使施閏章稱賞。其批語:「首藝空中聞異香,下筆如有神,將一時富貴醜態,畢露於二字之上,直足以維風移俗。次,觀書如月,運筆如風,又掉臂遊行之樂。」
  越歲,躊躇滿志的蒲松齡與同窗摯友張篤慶(歷友)、李堯臣(希梅)、王鹿瞻等結爲「郢中社」。每聚首則放懷吟詠,寄興唱和,詩成共載一卷。旨在長學問,消躁志,相互切磋,以補文業。
  其後,蒲松齡歲歲遊學在外。先去城西沈家與寧紹道參議沈潤之子沈天祥(燕及)「共燈火」;又應李堯臣之邀,於康熙三年春到城東李家與之「共筆硯」。此間,雖經兄弟析箸之變,然而蒲松齡卻未改求學之念。爲惜時篤學,他曾接受同在李家假館的外甥趙金人(晉右)的建議,作《醒軒日課序》以勵志。再後來,面對分家後「居惟農場老屋三間,曠無四壁,小樹叢叢,蓬蒿滿之」的現狀,尤其是弱妻幼子及窘困的家境,迫使蒲松齡不得不違心的終止了在李家的借讀。自康熙五年前後,他便到城西王村課蒙,開始了他的塾師生涯。這是他的初館階段。

遊幕寶應
  康熙九年秋,蒲松齡爲了全家五口人(已有二子一女)的生計,也爲了開闊眼界,應聘於同邑進士、江蘇寶應縣令孫蕙(樹百),南下寶應縣署作幕賓,幫辦文牘。他騎馬南行,從益都縣顏神鎮(今博山區)西南青石關入萊蕪縣境,經沂州進蘇北,渡黃河(清初由蘇北入海),最後到達寶應。
  寶應乃蘇北古邑,隸揚州府轄,由於地處淮河下遊並臨大運河,當水路之衝,因而迎送官員驛站供應繁重;且遇連年水災,土地村舍俱淹,百姓號寒啼飢,流離失所。孫蕙自康熙八年任此災邑,處境困難,蒲松齡的到來確實幫了他的大忙。次年春,孫蕙被調兼署高郵州署。
  蒲松領代孫蕙共擬書啓、文告等稿90餘篇,大都體現了州縣官吏的艱辛、難以強項的處境與災區的慘狀、百姓的困苦,爲孫蕙贏得了一定的政聲。
  南遊期間沿途登眺以及蘇北水鄉的秀麗風光,激發了蒲松齡的文學創作熱情。而他親眼目睹了仕途險惡與社會的黑暗以及處於水深火熱中的災民慘狀,都爲其文學創作提供了更深廣的生活感受。
  然而,這種代人歌哭的差事,終究難圓自己的科舉夢。他決意辭幕,並於康熙十年初秋北歸。

八年窘困
  南遊歸來的七八年間,是蒲松齡人生道路上最艱難的階段。他滿以爲憑自己的才智,會順利通過科舉考試而一展鴻圖,但卻事與願違,使其感慨萬千。其詩句「世上何人解憐才」,「痛哭遙追阮嗣宗」,「獨向隴頭悲燕雀,憑誰爲解子雲嘲?」抒發了他壯志難酬且不爲世人理解的苦衷,表露了他蔑視世俗庸人並以懷才不遇的楊雄自比的清高情懷。
  這期間,他曾隨淄川文人領袖高珩、唐夢賚等遊覽齊魯山水,東去勞山,南登泰岱。但仍靠輾轉設帳於豐泉鄉王家等縉紳之家維生。
  科舉無望,難達青雲之志,而災年頻仍,缺乏充飢之糧。中年的蒲松齡身負重擔,在人生道路陡坡上艱難掙扎。

設帳西鋪
  康熙十八年,已屆「不惑」的蒲松齡應同邑畢家聘請,設帳城西西鋪莊。畢氏乃淄川四世一品的「名門望族」。館東畢際有(載積)之父畢自嚴(白陽)是明崇禎間戶部尚書。畢際有原任江南通州知州,康熙二年罷歸,優遊林下,詩酒自娛。他與王士禎、高珩等諸多名門多有交往聯姻,就連任淄官吏亦多與攀結。畢家財力富足,居第宏大。除尚書府外,有綽然堂、振衣閣、效樊堂、萬卷樓等,第後石隱園方廣十畝,廳臺廊榭,竹石花樹,景色怡人。
  蒲松齡爲畢家教授八個弟子,還兼職大量應酬文字,並參陪迎送接待,因而博得了信賴。他與老少東家相處融洽30年,同時也爲自己營造了一個讀書、應試、著書的安定的生活環境。

科場偃蹇
  由於畢家的優越條件和厚待,蒲松齡能在教書並處理雜物之餘,得以安心預習舉業,以圖博得一第。但其命運不濟終身未能如願。他參加鄉試的確切次數與不中的原因難以說清,僅就有記載的二次都是因爲犯規而被黜。
  第一次在康熙二十六年秋其48歲時,因「闈中越幅(在考場書卷時,誤隔一幅,不相接連)而被黜。其詞《大聖樂·闈中越幅被黜,蒙畢八兄關情慰藉,感而有作》稱:「得意疾書,回頭大錯,此況何如!覺千飄冷汗沾衣,一縷魂飛出舍,痛癢全無」。將其在考場發現自己「越幅」後的震驚狀態及頹喪心情表露無遺。
  第二次在康熙二十九年秋其51歲時,因故未獲終試而被黜。其詞《醉太平· 庚午秋闈,二場再黜》稱:「風粘寒燈,譙樓短更。呻吟直到天明,伴倔強老兵。蕭條無成,熬場半生。回頭自笑艨騰,將孩兒倒繃。」 這兩次失敗,對他及家庭打擊太大了。儘管其不死心,然而妻子卻出面幹預了,勸其說:「君勿須夏爾!尚命應通顯,今已臺閣矣。山林自有樂地,何必以肉鼓吹爲快哉!」他認爲妻子說的對,可每見兒孫赴試,自己便心生慾念,往往情見乎詞,而劉氏總漠置之。
  屢試不第,使他抱恨終生。其詩詞及《聊齋志異》的《葉生》、《王子安》、《賈奉雉》等諸多篇章中對此都有深刻的感受與逼真的描寫。

誌異著述
  蒲松齡的科舉夢想破滅了,而其著述之心卻始終未泯。他從年輕時即着手創作的《聊齋志異》 ,一直斷斷續續未能結集。來到畢家後條件好了,有石隱園的美景,有萬卷樓的藏書,再加館東的支持,他決心續寫完成這部鉅著。從此他便集中業餘的精力投入到蒐集素材與構思創作中。「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齋瑟瑟,案冷疑冰」,寒來暑往,日復一日,「集腋成裘」,「浮白載筆」,終於完成了他的「孤憤之書」。後來,他還以淄川方言撰寫了《牆頭記》、《慈悲曲》、《姑婦曲》、《磨難曲》等十四種通俗俚曲及《鬧館》等戲三出。其救世婆心顯而易見。他在創作小說、詩文、俚曲、戲的同時還編撰了《日用俗字》、《農桑經》、《藥祟書》等多種科普資料工具書。充分體現了他的爲民思想。

篤重交遊
  蒲松齡在西鋪期間,由於館東的鄉宦地位條件,更因其詩文尤其《聊齋志異》的廣泛傳播,使其聲望與交遊日漸擴大。他不僅與本邑友人、省內資深的名士交好,而且還受到邑侯、憲臺的青睞。其中的李堯臣、張篤慶、趙金人、高珩、王敏入、王觀正、王永印、沈天祥、邱希潛、安於拙、袁藩、畢盛鈺、畢盛統、華世持、韓逢、譚再生、張元、楊萬春、唐夢賚、鍾轅、朱緗、吳木欣、張貞、李之藻、汪如龍、張嵋、時惟豫、喻成龍、黃叔琳 、王士禎等,他們同孫蕙與畢際有父子一樣,都曾對蒲松齡的生活、舉業、思想乃至寫作產生過不同程度的影響及作用。因而蒲松齡與他們的交情深厚,其著作中多有記載。

歲貢暮年
  至康熙四十八年,70歲的蒲松齡結束了在畢家的塾師生涯,撒帳歸裏。自此能心境閒暇,安居鬥室,日以抱卷自適,或東阡課農,或時邀五老鬥酒相會。
  先是,他幾個可愛的稚孫皆以痘殤,令他傷心不已,後來,與他共患難的妻子又不幸病逝,更讓他痛不欲生。它飽含深情撰寫了《述劉氏行實》緬敘妻子美德,還滿懷悲傷作《悼內》等詩八首以挽悼。當江南畫家朱湘鱗爲其畫像時,他親筆題跋兩則。妻子去世使他失去精神支柱,年後他去看望劉氏墳墓,又寫詩《過墓作》懷念亡妻,讀來催人淚下。康熙五十四年春節,邃於易理的蒲松齡自卜不吉。正月初五,他率兒孫爲父盤上祭日墳,似冒風寒,醫投理氣之劑,自是食量盡減。至二十二日竟倚窗危坐而逝。

家徒四壁婦愁貧
  《聊齋志異》是一部很神奇的小說,而《聊齋志異》作者本身的出生就帶有幾分神奇的色彩。明代崇禎十三年,公元一六四零年,農曆四月十六日夜間,山東淄川蒲家莊的商人蒲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看到一個披着袈裟的和尚,瘦骨嶙峋的,病病歪歪的,走進了他妻子的內室,和尚裸露的胸前有一塊銅錢大的膏藥,蒲驚醒了。他聽到嬰兒在啼哭,原來是他的第三個兒子出生了。「抱兒洗榻上,月斜過南廂」。在月光的照耀下,蒲驚奇地發現,新生的三兒子胸前有一塊青痣,這塊痣的大小、位置,和他夢中所見那個病病歪歪的和尚的膏藥完全相符。病和尚入室,這是蒲松齡四十歲的時候對自己出生的描寫。我國古代作家很喜歡把自己的出生說得很神祕,大詩人李白說他是母親夢到太白金星入懷而生。而蒲松齡是他的父親夢到病和尚入室而生,他還解釋,我一輩子這麼不得志,這麼窮困,很可能就是因爲我是苦行僧轉世。苦行僧轉世,是蒲松齡在《聊齋自志》當中杜撰的故事,但是我們看蒲松齡的一生,確實很苦。他生活很貧苦,他始終在貧困線上掙扎,他爲了溫飽想過很多辦法;他一輩子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參加科舉考試,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非常痛苦;他爲了寫《聊齋志異》,受了很多的苦。所以我們說蒲松齡三苦並存———生活苦,考試考得苦,寫書寫得苦。
  我們先看他的生活怎麼苦。蒲松齡年輕的時候,生活不是很苦,因爲他的父親棄儒經商,家裏是小康之家。在父親的保護下,年輕的蒲松齡可以安心讀書,跟朋友們搞詩社。但是好日子沒過多久,因爲他分家了。爲什麼分家?因爲家庭矛盾。蒲松齡的兩個哥哥都是秀才,但是兩個嫂子都是潑婦。蒲松齡曾經在他的書裏面說過這樣的話:「家家牀頭,有個夜叉在。」他這兩個嫂子真是典型的夜叉,爲了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經常把家裏鬧得雞犬不寧。蒲松齡的父親只好給兒子分家。分家又分得很不公平,因爲這兩個嫂嫂又能打又能叫又能搶,而蒲松齡的妻子劉氏非常賢惠,沉默寡言躲在一邊。分家的結果是蒲松齡分到農場老屋三間,破得連門都沒有,蒲松齡只好借了門板安上。他分到了二十畝薄田,二百四十斤糧食,只夠吃三個月。這樣一來,蒲松齡就要自謀生路了,他於是開始了長達45年之久的私塾教師生涯。
  私塾教師就是鄉村小學教師,而且是到私人家裏教書,待遇非常低微。算算具體的賬,做私塾老師每年可以拿多少工資?最多八兩。八兩銀子是什麼概念?在當時農村一個四口之家維持一年的生活要二十兩,這個賬是《紅樓夢》裏劉姥姥算大觀園的螃蟹宴時算出來的。所以說,咱們的大作家蒲松齡辛辛苦苦教一年書,掙的錢不夠大觀園半頓螃蟹宴。到了30歲以後因爲父親去世了,蒲松齡還要贍養他的老母,他窮到什麼程度呢?「家徒四壁婦愁貧」。他有一首詩,叫《日中飯》,寫到快收麥子的時候,家裏沒有糧食,只好煮了一鍋稀飯,他那時候有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一看煮好了稀飯,搶先把勺子搶到手裏面,到鍋底下找最稠的往自己的碗裏邊放,二兒子不幹了,上去跟哥哥搶。蒲松齡的女兒就很可憐地、遠遠地站在那兒看着自己的父親。蒲松齡非常心疼,我怎麼樣養活我這些可憐的孩子啊!蒲松齡還寫了一篇文章叫《祭窮神文》。他說:「窮神窮神,我和你有什麼親,你怎麼整天寸步不離地跟着我,我就是你一個護院的家丁,我就是你護駕的將軍,你也得放我幾天假呀,但是你一步不放鬆,好像是兩個纏熱了的情人?」這就是蒲松齡的生活之苦。

辛酸科舉路漫漫
  蒲松齡19歲的時候,參加秀才考試,他在淄川縣濟南府(今山東省-淄川區---濟南市),三試第一,成了秀才。三試第一後,蒲松齡連續四次參加舉人考試,全部落榜。直到72歲,仍只是個貢生。
  我們再看蒲松齡的科舉考試之苦。蒲松齡一生不得志,他這個不得志恰好從少年得志開始。蒲松齡19歲的時候,參加秀才考試,他在淄川縣濟南府山東省,三試第一,成了秀才。錄取蒲松齡的是山東學政施閏章。施閏章是個大詩人,清初號稱詩壇的「南施北宋」,「南施」就是安徽人施閏章,「北宋」是山東人宋琬。施閏章給山東秀才考試出的第一道考題叫《蚤起》,這個題目是從《孟子》「齊人有一妻一妾」來的。科舉考試考八股文,要求你得揣摩聖賢語氣,代聖賢立言。既然題目叫《蚤起》,顧名思義,你就要闡述孟子在《蚤起》裏面所講的那種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蒲松齡怎麼寫的呢,他用文言文,我們用白話文把它說出來。蒲松齡說:「我曾經觀察過那些追逐富貴的人,君子追求金榜題名,小人追求蠅頭小利。至於那些本身並不富貴、但是經常迫不及待地守在富貴人家門前的,也大有人在。而對功名不感興趣的,只有那些深閨的女子,她們纔可以悠然自在地睡個懶覺,不去追名逐利」。蒲松齡的描寫非常生動,像是一篇描寫人情世態的小品文。接下來,蒲松齡走得更遠,乾脆虛構起來,他寫齊人之婦如何夜裏輾轉反側,琢磨着跟蹤丈夫,其中有人物心理描寫,也有人物獨白和人物之間的對話,很像小說。這樣的寫法,當然不符合八股文的要求,但是蒲松齡遇到的考官是愛才如命的大文學家施閏章,他非常欣賞蒲松齡的文章,拿起筆來就寫批語,說蒲松齡的文章「將一時富貴醜態畢露於二字之上」,把人們那種追名逐利的醜態通過《蚤起》這兩個字寫絕了,寫活了,接着又寫了八個字的評語:「觀書如月,運筆如風」。「觀書如月」,就是看前人的作品,看得明明白白、透透徹徹;「運筆如風」,就是寫起文章來輕鬆愉快,非常流暢。施閏章大筆一揮,蒲松齡山東秀才第一名。縣、府、道三試第一以後,蒲松齡名氣很大。他躊躇滿志,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進一步求取功名的道路,下一步要考舉人了。
  史料記載,蒲松齡三試第一後,連續四次參加舉人考試,全部落榜。蒲松齡文章寫得這麼好,爲什麼他還會四次落榜?我們回過頭來看,施閏章錄取蒲松齡根本就是一種誤導和誤判,因爲蒲松齡並沒有按照八股文那種嚴格的要求來寫文章,施閏章因爲愛才而把他錄取爲第一名。蒲松齡因此以爲,這樣寫就能夠取得更高的功名了。但是蒲松齡沒有想到,其他的考官是些什麼樣的人。這些考官是拿着那種刻板的、腐朽的、毫無文採、繩捆索綁的八股文,當個敲門磚,取得了功名,他自己只會寫這樣的文章,他喜歡的也是這樣的文章。像蒲松齡那種寫法的文章,他怎麼會欣賞呢?所以蒲松齡從考秀才一開始就偏離了跑道。
  蒲松齡做了多長時間秀才?半個多世紀。秀才是科舉考試當中最低的功名。但是秀才最辛苦,年年考試。根據朝廷制度,一個省的學政任期三年,學政一到,先把秀才組織起來考試,這叫歲試。歲試成績分成幾等,考到第一等可以成爲廩生。廩生是個什麼概念?廩生還是秀才,但朝廷每個月給你一定的錢,補助你的生活。那麼,考到了一等是不是就一定是個廩生呢?也不是。因爲廩生是有名額限制的,你考了一等,要等空了名額,纔可以補廩。所以蒲松齡考中秀才之後,在一等考了很多次,差不多等了二十年,才成爲廩生,朝廷纔給他那點補助。秀才歲試以後第二年,要進行科考。科考就是給舉人考試做準備。科考把秀才的成績分成六等,考前兩等可以參加舉人考試,考後兩等就得降成青衣。蒲松齡參加鄉試,三年一次,考了多少次?十次左右,有的專家說十幾次。這樣一來,蒲松齡有三十年的時間年年都考。他48歲那年,又參加考試。他覺得自己文章寫得非常好,寫得也很快,拿到考題「唰唰」就寫下來了。但是寫完後,回頭一看,壞了壞了,越幅了。「越幅」是一個科舉名詞,就是違反了書寫規則。科舉考試對文字形式有非常嚴格的要求,一頁只能寫12行,一行只能寫25個字,而且得寫完第一頁寫第二頁,寫完第二頁寫第三頁。蒲松齡寫得快,第一頁寫完,飛快一翻,把第二頁翻過去了,寫到第三頁上了,這就隔了一幅,越幅,就不僅要取消資格,還得張榜公佈。在我們看,簡直太可笑了,文章寫得好,隔了一頁,就要取消資格!這次「越幅」,蒲松齡自己是什麼感受呢?他在詞中說:「得意疾書,回頭大錯,此況何如,覺千瓢冷汗沾衣,一縷魂飛出舍」———嚇呆了。
  蒲松齡在科舉這條路上拼搏到50歲之後,他的妻子勸他說:算了,別考了,如果你命中註定有功名,連宰相都做上了,何必一定得去考呢?咱們在村裏住着,不也挺好嗎?何必一定得像縣官一樣去聽那個打着板子催老百姓繳稅的聲音呢?蒲松齡覺得他妻子說得很有道理。不過也有些專家考證,就在他妻子勸了他之後,他還參加過考試,仍然失敗了。
  蒲松齡19歲成爲秀才,到72歲,成爲貢生。貢生是什麼概念?貢生相當於舉人副榜。貢生有幾種,蒲松齡是「歲貢」,又叫「挨貢」。就是做廩生時間長了,排隊挨號捱上了貢生。做了貢生以後理論上可以當官了,蒲松齡得到一個虛銜「儒學訓導」。儒學訓導是什麼意思呢?當時封建社會的學校分好幾級,國家一級是國子監,省裏面是府學,縣裏面是縣學。這個儒學訓導就是縣學的副長官,相當一箇中學副校長了。但是蒲松齡這個儒學訓導前還加了兩個字「候補」。就是你雖然有這個資格,但是還得看山東省除了淄川縣以外,其他縣有沒有空出名額來。對於72歲的蒲松齡來說,沒有任何的價值了,貢生只是給他帶來一點安慰,一點很實際的利益:朝廷要給貢生四兩銀子。而縣官偏偏既不去給蒲松齡樹匾、樹旗,也不發給他銀子。蒲松齡不得不一次一次寫呈文、打報告去要。這就是蒲松齡在科舉考試當中所受的痛苦。在我們看覺得他非常可笑,非常可悲,非常可憐。但是在當時他只能求這麼一條出路。因爲科舉制度是蒲松齡這樣的窮知識分子改變命運的唯一的出路,所謂「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窮其一生寫聊齋
  蒲松齡爲什麼總考不上?這和他一直在艱苦地寫《聊齋志異》有關係。蒲松齡是山東淄川人。淄川離齊國故都臨淄數十裏,有很多優美的民間傳說。蒲松齡5歲的時候,改朝換代。滿清入關,在揚州屠城,在山東鎮壓農民起義,也產生了很多稀奇事,這些都影響到《聊齋志異》。蒲松齡大概在分家以後,做私塾教師時,就開始寫《聊齋志異》。他的好朋友張篤慶發現蒲松齡因爲寫《聊齋志異》影響到考舉人,就寫了一首詩勸他:「聊齋且莫競談空」,別寫小說了,專心去考試吧。但是蒲松齡不聽,還是寫,不管哪個朋友聽到什麼奇聞軼事,他都要了解一下,寫到自己的作品裏頭。
  關於《聊齋志異》大家可能聽過傳得很廣的一個說法,說蒲松齡爲了寫《聊齋志異》,在他的家鄉柳泉旁邊擺茶攤,請過路人講奇異的故事,講完了回家加工,就成了《聊齋志異》。這個說法是《三借廬筆談》說的,魯迅先生早就分析了,不對,不會是這樣一回事。我們琢磨一下,蒲松齡窮到那種程度,45年在外邊當私塾老師,家裏有時候連鍋都揭不開,怎麼有閒空優哉遊哉擺上茶,擺上煙,你給我講故事,我寫小說?不可能。但是蒲松齡不管聽到什麼人說,聽到什麼稀奇的事,他都收集來寫小說,這是肯定的。他還有一個取材途徑,就是到古人的書裏邊找素材。《聊齋志異》裏大概有一百篇小說,都是改寫自前人作品。前人作品有時候記得非常簡單。比如說,在六朝小說和唐傳奇當中,記了三個小故事,叫《紙月》、《取月》、《留月》。紙月就是有一個人,能夠剪個紙的月亮照明,另一個人取月,能夠把月亮拿下來放在自己懷裏,沒有月亮時候照照,第三個人留月,把月光放在自己的籃子裏邊,黑天的時候拿出來照照。都很簡單,一百來個字,幾十個字。蒲松齡拿來寫了《勞山道士》。這是大家很熟悉的聊齋故事。
  我們再看蒲松齡的感情經歷是個什麼樣。蒲松齡的妻子非常賢惠,賢惠到什麼程度呢?蒲松齡外出給人當家庭教師的時候,他妻子在家裏上養老,下育小,住在荒涼的農場老屋裏面。夜裏狼都可能跑到院子裏,她就整夜不睡覺在那兒紡線,如果有一點好吃的,給蒲松齡留着,有時留的時間長了,都壞了。這麼好的一個妻子,但是個柴米油鹽的妻子、糟糠之妻。所以有些研究蒲松齡的專家就發現一個線索,說蒲松齡有第二夫人,什麼根據呢?蒲松齡文集裏有一篇《陳淑卿小像題辭》,這篇文章是說:文章的作者和陳淑卿自由戀愛,父母不同意,最後兩個人私奔了,然後是個悲劇。但是很快就有專家又考證出來了,陳淑卿是蒲松齡從南方歸來在淄川豐泉鄉王家坐館給一個叫王敏入的人代寫的文章,這樣一來蒲松齡的所謂第二夫人不復存在了。大家就要問了,那他爲什麼能夠寫這麼多這麼優美的愛情故事?臺灣著名作家林語堂曾經推測過。我也推測過,我是這樣推測的:蒲松齡白天教完了學生,晚上自己坐在那個荒涼的書齋裏,外面是月色朦朧,樹葉在那兒嘩啦嘩啦響,遠處傳來狐狸的叫聲,那個時候狐狸很多。這時候蒲松齡就很容易產生幻想了。他就想象有一個書生,就和他一樣,是一個很窮困很不得志的,但是又很有才華,情感很豐富的書生,坐在一個荒齋裏面,這個時候有個美女推門而入。你在這兒讀書嗎?我和你一塊讀書,我和你一塊寫詩、填詞,我跟你下圍棋,我安慰你這個貧困、寂寞當中的書生,你需要功名嗎?我幫助你金榜題名。你家裏老婆不是不生孩子嗎?我給你生個傳宗接代的孩子,而且這個女的不需要父母之命,不需要媒妁之言,不要妻子的名分,也不要這個書生的金錢,甚至還倒過來給你錢。在蒲松齡生活的那個社會,男女結合那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這個什麼都不要的,對男人無條件奉獻的女人有嗎?不可能有,她只能是腦子裏想出來的,只能是作者的想象。她是從天上下來的,她是從海底出來的,她是從深山洞府過來的,她甚至是陰曹地府出來的;她可能是小鳥變的,她可能是鮮花變的,甚至可以是書本裏的。書生不是在那兒看書嗎?從書架上搬下一本《漢書》擺在這兒,翻開第八卷,裏邊夾着一個小美人,紗帛剪的,背後寫了四個小字,「天上織女」。突然,這個紗剪的小美人,折腰而起,飄然而下,來給書生當妻子,長得花容月貌,善解人意,跟書生自我介紹,我叫顏如玉,《漢書》出來的顏如玉,這真是「書中自有顏如玉」。
  西方理論家弗洛伊德說,「夢是願望的達成」。《聊齋志異》裏面這些花妖狐魅變成的美女就是窮秀才蒲松齡的白日夢。他做這種夢,就是表達那種一廂情願的男性的幻想,窮秀才的幻想。法國有一位著名的大作家雨果,就是《悲慘世界》的作者,他曾經說過,「想象是偉大的潛水者」。一個作家,一個小說家能寫出引人入勝的作品,雖然要有一定的生活基礎,但是更要靠他的想象,蒲松齡雖然那樣貧困,那樣不得志,他也寫了和自己生平有關的一些東西,但是他特別善於想象,《聊齋志異》就是一個作家天才的想象才能和藝術才能的集中表現。
  咱們的大作家蒲松齡就這樣苦了一輩子,就這樣在貧困線上掙扎了一輩子,在科舉考試的路上落魄了一輩子,在寫小說的路上奮鬥了一輩子。到了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酉時,這位大作家坐在他清冷的聊齋的窗前永遠地離開了人世。蒲松齡窮秀才出將入相飛黃騰達這個夢想終於成爲泡影,而用中國優秀的文化哺育起來的,又成爲中國文化在世界上的代表的《聊齋志異》光芒四射。歷史是公正的。

樂觀自嘲祭窮神
  蒲松齡在第五次去考舉人,結果依然是名落孫山後,由於長期專心讀書,家裏的田地無人打理,財源枯竭,一家大小陷入了極度貧困之中,他在那一年除夕自我調侃地寫下《除日祭窮神文》。
  窮神,窮神,我與你有何親,興騰騰的門兒 你不去尋,偏把我的門兒進?難道說,這是你的衙門,居住不動身?你就是世襲在此,也該別處權權印;我就是你貼身的家丁、護駕的將軍,也 該放假寬限施施恩。你爲何步步把我跟,時時 不離身,鰾粘膠合,卻像個纏熱了的情人?
  窮神!自從你進了我的門,我受盡無限窘,萬般不如意,百事不趁心,朋友不上門,居住在鬧市無人問。我縱有通天的手段,滿腹的經綸,腰裏無錢難撐棍。你着我包內無絲毫,你着我囊中無半文,你着我斷困絕糧,衣服俱當盡,你着我客 來難留飯,不覺的遍體生津,人情往往耽誤,假裝不知不聞。明知債賬是苦海,無奈何,上門打戶去求人;開白、五分行息,說什麼奉旨三分,到限期立時要完,不依欠下半文。無奈何,忍氣吞聲,背地裏恨。自沉吟:我想那前輩古人也受貧,你看那乞食的鄭元和,休妻的朱買臣,住破窯的呂蒙正,錐刺股的蘇秦。我只有他前半截的遭際,那有他後半截的時運?可恨我終身酸丁,皆被你窮神混!難道說,你奉玉帝敕旨,佛爺的牒文,擺下了窮神陣把我困?若不然,那膏粱子弟,富貴兒孫,你怎麼不敢去近?財神與我有何仇?我與足下有何親?您二位易地皆然,我全不信。
  今日一年盡,明朝是新春,化紙錢,燒金銀,奠酒漿,把香焚。我央你離了我的門,不怪你棄舊迎新。
  緊接《除日祭窮神文》之後,蒲松齡又寫了一篇《窮神答文》:

博採
  蒲留仙先生作《聊齋志異》時,每臨晨攜一大瓷缸,中貯苦茗,具煙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陳蘆襯,坐於上,煙茗置身畔。見行道者過,必強執與語。搜奇說異。隨人所知:渴則飲以茗。成奉以煙。必令暢談乃已。偶聞一事,歸而粉飾之。如是二十餘寒暑,此書方告成。

蒲松齡的詩文

  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徵民間。此物故非西產;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以一頭進,試使鬥而才,因責常供。令以責之裏正。市中遊俠兒得佳者籠養之,昂其直,居爲奇貨。裏胥猾黠,假此科斂丁口,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久不售。爲人迂訥,遂爲猾胥報充裏正役,百計營謀不能脫。不終歲,薄產累盡。會徵促織,成不敢斂戶口,而又無所賠償,憂悶欲死。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覓,冀有萬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歸,提竹筒絲籠,於敗堵叢草處,探石發穴,靡計不施,迄無濟。即捕得三兩頭,又劣弱不中於款。宰嚴限追比,旬餘,杖至百,兩股間膿血流離,並蟲亦不能行捉矣。轉側牀頭,惟思自盡。

()

  紅毛國,舊許與中國相貿易,邊帥見其衆,不許登岸。紅毛人固請賜一氈地足矣。帥思一氈所容無幾,許之。其人置氈岸上,但容二人,拉之容四五人。且拉且登,頃刻氈大畝許,已登百人矣。短刃併發,出於不意,被掠數裏而去。

()

  兩牧童入山至狼穴,穴中有小狼二。謀分捉之,各登一樹,相去數十步。少傾,大狼至,入穴失子,意甚倉皇。童於樹上扭小狼蹄、耳,故令嗥。大狼聞聲仰視,怒奔樹下,且號且抓。其一童嗥又在彼樹致小狼鳴急。狼聞聲四顧,始望見之;乃舍此趨彼,號抓如前狀。前樹又鳴,又轉奔之。口無停聲,足無停趾,數十往復,奔漸遲,聲漸弱;既而奄奄僵臥,久之不動。童下視之,氣已絕矣。

()

  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戌刻,地大震。餘適客稷下,方與表兄李篤之對燭飲。忽聞有聲如雷,自東南來,向西北去。衆駭異,不解其故。俄而幾案擺簸,酒杯傾覆;屋樑椽柱,錯折有聲。相顧失色。久之,方知地震,各疾趨出。見樓閣房舍,僕而復起;牆傾屋塌之聲,與兒啼女號,喧如鼎沸。

  人眩暈不能立,坐地上,隨地轉側。河水傾潑丈餘,雞鳴犬吠滿城中。逾一時許,始稍定。視街上,則男女裸聚,競相告語,並忘其未衣也。後聞某處井傾仄,不可汲;某家樓臺南北易向;棲霞山裂;沂水陷穴,廣數畝。此真非常之奇變也。

()

其一

  有屠人貨肉歸,日已暮,欻一狼來,瞰擔上肉,似甚垂涎,隨尾行數裏。屠懼,示之以刃,少卻;及走,又從之。屠無計,思狼所欲者肉,不如姑懸諸樹而早取之。遂鉤肉,翹足掛樹間,示以空擔。狼乃止。屠歸。昧爽,往取肉,遙望樹上懸巨物,似人縊死狀。大駭,逡巡近視之,則死狼也。仰首細審,見狼口中含肉,鉤刺狼齶,如魚吞餌。時狼皮價昂,直十餘金,屠小裕焉。緣木求魚,狼則罹之,是可笑也。

()

  奐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數年恆不一見。孫公子禹年與同人飲樓上,忽見山頭有孤塔聳起,高插青冥,相顧驚疑,念近中無此禪院。無何,見宮殿數十所,碧瓦飛甍,始悟爲山市。未幾,高垣睥睨,連亙六七裏,居然城郭矣。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忽大風起,塵氣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既而風定天清,一切烏有,惟危樓一座,直接霄漢。樓五架,窗扉皆洞開;一行有五點明處,樓外天也。

  層層指數,樓愈高,則明漸少。數至八層,裁如星點。又其上,則黯然縹緲,不可計其層次矣。而樓上人往來屑屑,或憑或立,不一狀。逾時,樓漸低,可見其頂;又漸如常樓;又漸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見。

()